在城市的雨水管理上，中國城市還處于非常原始的狀態(tài)：我們只求城市不被淹，或基本不被淹即可。至于雨水的綜合回收利用，水源涵養(yǎng)區(qū)的保護以及生態(tài)體系的維護，已是過高要求了。當然，即便是這最基本的要求，中國城市也未必能輕松達到。

眼下正是中國雨季，這個話題也正當季。

在我看來，這個問題包含兩個層面的因素：

第一，從人的層面看，提高執(zhí)政者的管理和規(guī)程能力，提高城市管理的精細化程度和市場化程度，這是我們能做到的；

第二，從天的層面看，我們也必須認識到，中國的獨特氣候類型，使我們的城市防洪難度，相比世界上其他重要文明區(qū)大得多。在現階段完全避免城市內澇并不完全現實。如果把巴黎或倫敦的下水管道系統(tǒng)全搬到北京，北京當然會有巨大改善，但要完全避免內澇還是不可能的。

1、城市防洪與城市建設爭地

先說人的問題。在最大的尺度上，要盡可能避免城市洪澇問題，就要在城市規(guī)劃上避開一定頻次的洪水淹沒區(qū)。比如，常見標準需要避開五十年一遇的洪水淹沒區(qū)。目前，排水淹沒分析的技術十分成熟，通過GIS和普通地形數據就能迅速完成這項任務。

但對很多城市地方政府而言，如果按這個規(guī)程來，很多土地就永遠蓋不了房子，而不能用于城市建設，土地就換不成錢，城市就沒有開發(fā)資金。對于每一個任期為五年的官員來說，就算把房子規(guī)劃在五十年一遇的洪水淹沒區(qū)，任期內出事的概率只有十分之一，而土地財政卻是實實在在賺回錢來了。

所以，在城市總體規(guī)劃的可行性研究中，在利益驅動下，淹沒區(qū)是最容易被放棄或無視的一道工序?？墒?，這卻是住在那里的居民生命和生活的第一道防線。城市周圍的濕地或湖泊，都有很強的自然水體蓄洪功能。但城市如果發(fā)展到這里了，這里留著一個池塘，對城市管理者而言，只有些名義上的好處，但把池塘填掉賣錢，卻是實實在在的利益。在生態(tài)和利益的權衡之間，土地財政機制迫使官員們選擇了利益。

2、永遠不可能有水的河也永遠歸水利部門管

當然，近年來雨洪頻發(fā)，另一個原因是氣候變遷、全球變暖，而我們的管理并未與之適應。

北京南部非常著名的某條河，幾十年來已經一滴水都沒有了，從氣候變化的趨勢和周邊開發(fā)的趨勢看，再有水也基本是不可能的事。其實，即便把它復墾或用于城市建設，只要準備得當，并無大礙。但只要這條河存在，哪怕永遠沒有水，那個管理它的水利部門就不會撤銷。從行政機構的設置上看，有很多人不愿讓這條河道消失，因此能夠用于城市建設的土地，就這樣被一直閑置。

總之，在管理層面，由于各種非技術上的原因，導致能夠被用于調整開發(fā)的、和水有關的項目，沒有被應用；應該規(guī)避的，卻又沒有被規(guī)避。這些都是完全可以被改善的。

3、中國城市防洪建設最應該學習的國家是日本

上面所說的是一個方面。另一個方面是，其實城市下雨天被淹，是一種常態(tài)。任何一個城市都無法做到永不被淹。只不過，要看被淹的頻次是否在老百姓的接受范圍內，人們能否正常過日子。對這一答案起決定性作用的一個因素，是管理和法治，另一個更重要的因素，則是自然環(huán)境。

前兩天我在微博轉了一個帖子，說到德國等很多歐洲國家，其排水設施的設計強度僅是兩年一遇或五年一遇。實際上，中國一些地方的設計強度到了十五年一遇、二十年一遇，其峰谷比（注：峰年降水量與谷年降水量的比值）已經非常大了。

這里有一個背景，就是歐洲氣候一直非常溫和，尤其是德法等老牌資本主義國家，處于西風帶，降水非常均勻，各月份、各年份降水之間的差別非常小。但整個東亞地區(qū)都處在季風氣候區(qū)中。北京很可能1月不下幾滴雨，7月下雨就會讓全城被淹。

所以，從先天環(huán)境角度說，中國城市的內排水強度和難度本來就應該遠強過歐洲的城市。從建設強度和難度來看，我們最應該學的是日本。他們和我們同屬東亞季風氣候區(qū)，降雨強度大于中國很多地方。但他們卻也很少被淹，這就完全是人類的卓絕努力守護的結果了。世界排雨工程做得最好的要數東京。東京整個城市的地下世界，建得就像指環(huán)王電影里龐大的地宮一樣，與那些特效畫面相比，完全不遜色。它甚至還有抗核爆炸等大眾避險功能。

4、青島從不淹水，不完全歸功于德國人做事有良心

除了氣候，地形條件是一個更加有趣的因素。

比如，很多人會說，德國在青島修了下水道，所以青島從不淹水，德國做事有良心。的確，德國當時把青島視為自己將來的殖民地，一板一眼地建設，確實做得很好。但青島之所以不淹水，并不能全歸功于德國人的建設。青島處于礁巖基底的海濱高地，這種中間高四周低的地勢先天適宜排水。如果城市處在洼地，無論多少排水管道，想把水排出去都很難。如果城市建在高坡上，哪怕排水管道少一點，水也會自然流出去。這就是城市排水與大的地勢的關系。

再比如西南很多城市，在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區(qū)。這些城市也不擔心排水問題，其基底是石灰?guī)r，其中有大量裂隙，相當于大自然為城市準備了許多排水管道，排水就會很通暢。

所以不能說，城市只要沒事，就是市政規(guī)劃和市政建設做得好；城市一出了事，就是市政規(guī)劃和市政建設不好。這中間有一定關系，但不能完全對應。城市排水是否做得好，一是看人，二是看天，可能天比人還重要。

[作者系維翰咨詢首席顧問，清華大學城市與公共管理客座教師。澎湃新聞記者王昀采訪并根據錄音整理，經作者本人審閱。]

來源：騰訊 有刪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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